所以老太太没再顺着这个话头继续说下去,她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来,便同儿子道:“对了,我给玉锦放了良,她今日已经离府回家去了。”
傅尧正端了婢女奉来的热茶在慢慢吹,突然听到这句,没留神就啜了口几近滚烫的茶进了喉中。那火辣辣的一阵,瞬间从喉咙滚进了腹部,烫得傅尧只觉五脏六腑都要烧起来一样。
但傅尧面上倒还算沉着镇定,只是搁下了手中茶盏置在一旁案几上,傅尧抬眸朝上位看去,冷静问:“母亲怎么突然就想通要放她走了?”
老太太这会儿仍还有些没能从离别的愁绪中抽身出来,既说起了这事儿,她不免又重重叹了一声。
“她哥哥同梁娘子的事儿,我知道了。今日,那梁夫人也特特来找我了。我思虑再三,觉得再一意孤行强留玉锦在府上,怕是要结了仇了,所以,心一横,便就索性放她走了。我又怕今日放了人后明日会又后悔,或是不舍,所以没留她在府上多呆一日等你回来,直接就叫她今日赶回家去了。”
老太太总是最关心儿子的生活起居的,便又道:“玉锦说,她早前几日便开始培养九儿接她的班了,这也是你默许了的。如今既她回了家去,我看就让九儿代她之职,暂且帮你打理着内院吧。”
老人家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,傅尧没吭一声。直到她老人家一箩筐话说完了,傅尧这才起身作别道:“今日太晚,不打搅母亲了,儿子先回,改日再来请安。”
老太太道:“话还没说完呢,九儿她……”
奈何傅尧并不听她老人家的,自顾自行了退安礼后,转身就大步跨了出去。
望着儿子匆忙而去的背影,老太太叹息说:“这孩子……”
庄嬷嬷旁观着,多少看出了点门道来,便对老太太说:“咱们五郎主,被玉锦伺候了一场,怕多少是有些那个意思了。如今他不在家时,玉锦突然就赎身走了,他怕是一时难能缓过来。”
老太太何尝没看出来?如此就更觉可惜了,频频惋惜道:“要说玉锦这孩子,是真的十分出色。只是可惜,她同咱们家没有缘分。”
庄嬷嬷却道:“这是她没有这个福气!”
而此刻的玉锦呢,人已经回到了溪水村的家中。她乘着马车回到家时,外边儿天已经黑了。背着大包小包的东西,按着哥哥告诉她的家的大概方位,以及家门口及附近都有些什么,她进了村后很快便摸到了自家门前。
余乔氏开的门,捧了个蜡烛来照明,都不认识玉锦了,还问她找谁。
还是玉锦喊了她一声娘,余乔氏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女儿。然后母女二人一番抱头痛哭下,将这会儿正在屋内看书的余秀才引了来。
余秀才听说闺女被放良回家了,堂堂七尺男儿,竟也弹了泪。
左邻右舍闻声也有特意披衣再起赶过来的,都纷纷给余家道贺。如今的家虽不是之前三房一起住的那个家,但村里这些伯伯嬢嬢叔叔婶婶,她却大多还认识和记得的,只听他们的声音,或是爹娘大概介绍了几句,玉锦就能将人对得上,然后立即喊了人。
如此一番热闹后,余家关了门,只一家三口慢慢闲话家常。
家里平时是舍不得多点一根蜡烛的,但今儿为了好好瞧瞧闺女,余秀才夫妇不谋而合,立即翻箱倒柜,将家里所有蜡烛都寻了出来,然后点上。
黑漆漆的堂屋被一根根蜡烛照得通亮,夫妇二人也终于能看清女儿脸了。余乔氏拉着人,从上到下来来回回仔仔细细瞧了好几遍,然后感叹说:“竟是这样大的姑娘了,如今还出落得这样标致。这若是走在路上,你不喊我,我都不敢认。但还是像,眉眼间能看出小时候的样子来。”
又细细问:“在人家干活,日子可是不好过?这十二年是不是吃了许多苦?”虽然亲眼瞧见了女儿出落得亭亭玉立,比城里的小姐娘子还要精致好看,且这脸,这手,哪一处保养得不细腻?但身为母亲,总还是担心女儿会吃苦,哪怕只是一点。
玉锦仍是报喜不报忧的,她说:“爹娘放心,女儿命好,一进侯府,就被分去了老太太身边伺候。老太太心地仁善,待我们这些女婢是再好不过的了。她很喜欢女孩儿,总将我们娇养着,并不会让我们去做什么重活累活,更消说打人体罚了。这次她老人家放女儿归家,说是日后不能亲眼瞧见女儿出嫁了,还提前给了二百两的嫁妆银子,另还有好几件她老人家寻常用过的首饰。”
“二百两?”余乔氏瞠目结舌,不可置信的扭头朝余秀才看去,“这……这可怎么使得?”
二百两银子于富贵人家来说不算什么,但于余家这样的庄户人家来说,却是极大的一笔。很多村里的农户人家,或许一辈子都见不到这么多钱。
余乔氏怕传出去后会有人惦记,便一再郑重叮嘱女儿道:“既是给你的,你好好收着,万莫要拿到人前来。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,若叫谁给惦记上了,怕会引来祸端。”
玉锦自然懂这个理,她点头道:“娘放心,女儿知道的。”又说,“女儿是只身一人先回的家,也不敢揣这么多银子在身上,所以就先放哥哥那儿了。”
提起长子,余乔氏这才想起长子如今还在京中,便忙问:“丰年可说什么时候回?”
玉锦:“很快了,哥哥说最晚五日之内必回。”
“这可太好了。”夫妇二人听后,更是松了口气。
如此一来,今年女儿儿子们都能在身边过年了。他们一家五口,自十二年前那场灾难之后,就再没能一起团团圆圆过个年。
如今可算是盼着了。
*
傅尧回了修竹园后,九儿立即迎了上来。
“奴婢恭迎郎主。”
傅尧望她一眼,有一瞬间想到了当初玉锦初来修竹园伺候的时候。那时她也是这样,每晚只要他一回来,她就即刻迎候在门口等他。
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,她便不再候在门前等了。
傅尧只望了九儿一眼,并没说话。脚下步子更是没停,拾阶而上,迈过门槛踏足书房后,他就直接进了内间。
九儿有些慌张,更是局促不安起来。因为能看得出来,郎主脸色不太好看,想必,他已经知道了玉锦姐姐回家的事儿。
九儿静候在外间,几次鼓足了勇气想问一声可需奉茶,但最终,还是没能敢将这话说出口来。
这种时候她就更佩服玉锦姐姐了,也开始有些想念她,因为她在的那一个多月,是他们伺候郎主最轻松快乐的时候。早知道她会离府回家,她就好好跟着她多学些伺候郎主的经验了,也不至于这会儿功夫不知所措又担惊受怕。
九儿日子难捱,不知过了有多久,突然听到从里间传来郎主的声音。
“玉锦,奉盏茶进来。”但他叫的却是玉锦姐姐。
九儿猛然一个激灵,瞬间就清醒过来,困意全无。
虽不是叫的她,但她也必须得站去隔断边应一声,问:“郎主,是要奴婢给您奉茶吗?”
而傅尧这会儿呢,却正有些恍惚。
伏案而作,一时投入太深,竟然忘了玉锦已经赎身回家了这件事。
随手揉了方才写的东西扔在一边,冷冷吐出了两个字:“不必。”
但九儿正要退下时,傅尧突然又道:“进来回话。”
九儿平时就挺畏惧这个年轻郎主的,所以一直都不敢做近身服侍的活。这回是因常二管事被调去了外院,而玉锦又走了,她不得不顶上。
并且这时候心中已然后悔了,早知道玉锦姐姐迟早得走,她当初不如不接她的班呢。
原是想着,玉锦姐姐日后迟早得被收房,做姨娘。届时,总得有人来顶她的活儿。反正有她在,肯定还是她近身侍奉郎主的时候多,便她顶了这份活儿,想也不需要她太顶事。哪里想,事情竟然来了这样大的一个转折。
九儿战战兢兢进了里间,头一直垂着,不敢偷瞄这会儿正位上坐着的人。她余光所到之处,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形和轮廓。
“奴婢听郎主的吩咐。”
傅尧仍坐在长案后,这会儿脸上神色严肃认真,他问跟前垂着头的女婢道:“老太太准她赎身,她就这样直接走了?可有说什么?我的意思是,她如今好歹是我身边侍奉的人,也没想过要等我一句话?”
这题九儿会,她立即蹲身回话道:“姐姐是要等郎主您回来再走的,只是后来得知您要到晚间才回,姐姐怕误了回家的时辰,所以先走了。”
傅尧听后一阵沉默,倒是他以小人之君度了君子之腹,多想了。他在意的点是,她得了回家的机会后,便立即将他抛诸在了脑后,甚至连道别一声都没想过。
如今知道她是想和他道别的,心中的那种不是滋味的感受倒渐渐消了些。
“那她临走前,可同你说了什么?或是交代了什么?”傅尧冷静下来后,连语气都变得和煦很多。
九儿是万不敢有一个字的隐瞒的,她把玉锦对她说的全说了出来。
“姐姐交代奴婢好好侍奉郎主,说郎主外头忙碌也不容易,我们当奴婢的,定要尽全力做好分内之事。”
傅尧听后在心内点了点,知道这是玉锦会说出口的话。
“姐姐还说……”九儿突然犹豫和迟疑了。
“还说了什么?”傅尧问。
九儿不敢隐瞒,忙老实说:“姐姐还说,她一早就是想要赎身回家的,这事儿郎主您也知道。奴婢就好奇,问她为何不愿给郎主您做妾呢?既是老太太准了的,日后定有她好日子过,但姐姐说,郎主您这般年纪还未娶妻立室,可见不是个会疼人的。未来主母娘子都不一定疼,何况是一个妾。何况郎主您……您……”
“我什么?”傅尧尽量让自己心气平和。他这会儿倒没正襟危坐了,只调了个姿势,让自己闲适的坐在圈椅内。他倒想听听看,她都背地里说了他什么?
九儿继续道:“郎主您总很严肃,气势威严,叫奴婢们都挺害怕的。姐姐说,她日后的夫君一定得是最疼她的才行。”说完后,九儿自己老老实实跪了下来,“姐姐大概是这样说的,郎主跟前,奴婢不敢撒谎。”
简而言之就是,年纪大,脾气不好,还不会疼人。
作者有话说:
傅叔加油吧~~~~~
第四十三章
次日一早, 天还没亮,玉锦就自然醒了。但余乔氏醒得比她还早,这会儿正在厨房里忙碌。
玉锦没有睡懒觉的习惯, 既是醒了, 自然就穿衣起身。深玉时节, 一早上雾气很重,乡下更是比城里还要冷上三分。推门出来, 扑面而来一阵寒风, 冷得玉锦不禁哈气搓手。
厨房里亮着零星一点光, 玉锦直奔了过去。厨房因生了火的缘故, 倒是极暖和的。余乔氏一边在忙, 一边见女儿来了,忙说:“这时辰还早呢,等早饭好了娘叫你, 你再回屋去歇会儿。”
玉锦不敢说自己在主家侍奉时难能有睡到日上三竿的机会, 早养成了早起且少眠的习惯, 这会儿醒了就不困,只能道:“从昨儿开始, 我就跟做梦一样, 总觉得美得不真实。这会儿也睡不着了, 就让我和娘一起好好说说话吧。”
余乔氏心里也美滋滋的, 这会儿脸上的笑是怎么掩盖都掩盖不住。
“当初你走,我和你爹就难过得要命。这十二年, 没一天是不盼着你回家的。几年前家里日子好了些,写信叫你回却迟迟不见你回应, 我们又是日日担心。如今好了, 如今一切尘埃落定, 咱们一家总算能吃上团圆饭了。”
厨房里的活是玉锦最拿手的了,随便瞧了几眼,她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。
手上忙碌着,玉锦口中说道:“主家老夫人喜欢我,就想多留我两年。但她老人家是个和善人,晓得我的心思,最终就算不舍也还是放了我出府。”
余乔氏也十分庆幸道:“亏得当年是遇到了这样好的人家,若是去了别家,主家心眼儿不好,或是心思不正,那可得苦了你了。阿弥陀佛,阿弥陀佛,改明儿定要择个好日子,娘带你去庙里拜山神娘娘。”
一边说话,一边见女儿和面、揉面、调馅儿手法竟如此厉害,余乔氏惊讶之余,不免要问:“锦儿,你不是近身侍奉主家老太太的吗?怎还兼任厨房的活儿?”
玉锦却笑说:“是早年间侯府上来了位南方的厉害女厨娘,我瞧老太太十分喜欢她的厨艺,便悄悄拜了师跟着学的。”一边说,一边手上动作仍没落下,“当时女儿也存了点别的私心,想着日后总是要赎身回家来的,若能有这样的一门手艺,日后回家来也能经营个什么行当。不说发多大的财,至少能赚点花销银子。”
余乔氏点头,农户人家,便是女子,也是需要干活的。
也有那些不干活的农家女,但得命好托生在富农家里。比如说,他三叔家的葵娘。
十二年前三房分家,大房和他们二房的都从老宅分出来了,就三房还跟着老太爷一起过。说是家产也分了,但老太爷这辈子会钻营能经营,他自己身上肯定还存了不少银子钱。三房那双儿女跟着老太爷过,哪里能吃半点亏?那葵娘娇养得白白胖胖的,别说下地干活了,她连自己的衣裳都不洗。
如今十五,正到了说亲的年纪。他三婶娘曾经在村里放过话,说他们家葵丫头非城里的少爷不嫁,非读书郎不嫁。
想起那两房来,余乔氏不免笑了下,她对女儿说:“一会儿吃完早饭娘去镇上买酒割肉,今日咱家要好好摆上几桌,把这些年帮过咱家忙的人都请来吃一顿。”办酬谢宴是一方面,给女儿接风洗尘也是一方面,再有就是,如今女儿回家了,也好叫外头人都知道这事儿,村里叔伯婶婶们也都见一见女儿,叫他们瞧见女儿的好,日后若有合适的郎君,也好给介绍着相看相看。
玉锦也就是年纪稍稍大了些,比别的方面,她哪一样不比那葵娘强?
赶集要趁早,不然怕肉会不新鲜,所以早饭匆匆应付了几口后,余乔氏就要出门。
玉锦却拦住了她。
玉锦进屋,从箱子里的包裹中拿了个五两左右的银子来。出来后,她将银子塞给母亲。
余乔氏推让说:“你的钱都是你的,你都留着,日后全充作你的嫁妆带着傍身。这几年你爹教学生读书识字,能赚束脩钱,今日宴客,爹娘花钱,哪能拿你的钱?”余乔氏肃着脸,万不肯收。
玉锦知道爹娘手头其实并不宽裕,家里要供弟弟读书,那是花钱的大头。且自三年前爹爹开始多收了学生起,就不肯要她往家寄银子了。她在侯府很快就做到了老太太身边一等婢女的位置,原就有二两的月银,老太太又疼她和春禾,自己私掏腰包又一个月贴补她们二人一人一两。
她在侯府一应吃穿都不必自己花钱,月钱几乎是都可以存住的。这样一来,三年来也存了不小的一笔。
这笔钱,她将一部分装在了老太太给自己的嫁妆盒子里,另外一部分带了回来,就是想给家里。
玉锦沉着道:“这五两阿娘先拿着,今日多买些酒肉菜回来,既然宴请了,咱们就好好吃一顿,万不能寒碜。你们这些年没再收女儿的钱,女儿私存了不少,其中有五十两就是要交给阿娘的。家里如今虽境况好了很多,但安哥儿读书花钱仍是大项,且哥哥也到了年纪,也该考虑他的终身大事了。”
“女儿若身上没钱也就罢了,左右咱们一家人一起吃苦些,也无妨。可如今女儿身上有钱,没道理叫女儿一个人富,只干瞅着爹爹娘亲和阿兄阿弟们受穷的。”又说,“女儿这些年光月俸银子都存了百八十两,何况还有主家老太太给的嫁妆银子。”
玉锦说了这么多,余乔氏夫妇倒是为难起来了。
的确,家里近几年近况虽好了些,但也勉强过得去。供安儿读书要钱,还有丰儿的终身大事。
但这些钱是女儿拿十二年的青春岁月换取来的,他们拿着花只觉得心酸,余乔氏其实也很不忍心。
但玉锦却说:“都是一家人,利益都是互通的。爹爹娘亲疼我,所以舍不得花我的钱,可我也体恤爹爹娘亲啊,我舍不得你们再辛劳下去。再说咱们一家人全心全力供安儿读书,我也不是半点好处得不到的,日后等安儿高中了举人老爷,中了进士,我的身份也会再跟着抬一抬,我也是要沾他的光的。”
玉锦左一番话右一番话说下来,余乔氏这才肯收下这钱。
玉锦本来想那五十两等过年时再给的,但怕到时候哥哥弟弟们在身边,又得一番推辞。所以就想着,趁这会儿爹爹娘亲正想得通时,她就赶紧趁机把五十年也给了母亲。
一个布兜裹着的白灿灿的雪花银,有银锭子,也有碎银子,沉甸甸的一大包。余乔氏只看了一眼后,就吓得立即将布兜又卷起来,严严实实包住了那些银子,生怕谁突然来串门瞧见了。
玉锦笑:“娘快压箱底收起来,别叫人看到了。”
这种事上余乔氏不敢怠慢丝毫,立即抱着银子便进了东屋。
堂屋只剩父女二人后,玉锦笑着蹭过去挨着父亲坐,同他说自己这些年没有荒废了书本,一得空就看他送给她的那些书。
余秀才是个隽雅男人,家里三个孩子,数玉锦的眉眼神态和气质最肖似父亲。
余秀才是个颇有些见识的人,父女二人坐一起谈天,除了谈些家常琐事之外,也还能谈些诗词歌赋和天下之事。
玉锦极关心爹爹的身子,好一番细瞧后,说:“我瞧爹爹身子如今调养得真的好多了,只是不知可还能累着?昨儿回来还瞧见爹爹手上正握着本书,爹爹晚上也看书?”
余秀才望着女儿,慈眉善目,声音温和:“这些年有你娘一直衣不解带的悉心照料,爹想不好都不成。如今虽然不能恢复到壮年时候了,但只要不做体力活,不站太久,还是能像正常人一样的。只要不是熬到深更半夜,晚上点灯读点书,也是可以的。”
之前听哥哥说爹爹好多了,玉锦总还不能宽心。这会儿亲眼瞧见,她是再没什么不宽心的了。
“那爹爹就好好读书啊。”玉锦心情极佳,在父亲跟前,她像是又回到了小时候一样,会露出些女儿家的娇憨姿态来,“爹爹也才刚过不惑之龄,未来的路还长着,若您想继续读书考试未尝不可呢?这些年,您一直都未曾丢下过书本吧?”
余秀才摸了摸下巴山羊胡,却是笑着摇头:“如今家里能顶力供出一个来,已然极好,爹爹年纪大了,就不凑这个热闹。”又叹息一声说,“要说继续读书……也该是丰年。他还年轻,若读书不好也就算了,偏他有灵气和慧根,只是……可惜……”
“哥哥已经决定继续读书了。”玉锦说的斩钉截铁。
总之她回来的路上心下已经做了决定,不管哥哥心里怎么想的,反正她是一定要想法子让他继续读书参加科考的。
倒不是说因为梁娘子,玉锦只是觉得哥哥还很年轻,一辈子还长,他不该止步于此。就算他不想丢下老本行,他也可以入仕后做个刑官啊,就像郎主一样,可以查尽天下冤假错案,还人世于清白。
朝廷多一个好官,百姓就多一份福祉,何乐不为呢?
余秀才听后又激动又好奇:“他自己说的?”又问,“之前也劝过他,但他不听,这回你怎么劝得动他的?”
玉锦道:“他那倔脾气,女儿哪劝得动他啊。是提刑司衙门的傅提刑劝他的,他应该是听进去了。”
“好,好……好啊。”余秀才一连道了三声好。儿女们被他拖累了十二年之久,如今总算一个个又要回到他们本来应该呆的位置了。
他这三个子女,个顶个的好,他们都该有更好的前程才对。
余乔氏一早雇了村里养驴人家的驴车去了镇上赶集,割了大块的肉,还买了一大坛酒,逮了两只鸡,鸡蛋也买了好几十个。大包小包拎着往家来时,路上碰到了村里人,都问她是不是女儿回来了,要置办桌好的宴客。余乔氏笑着说是,还招呼说午饭定要过来吃,她一会儿就不再登门去请了。
乡邻们原以为是说笑的,后来才知道原来余秀才家当真是要摆席宴客。
村里人都爱凑热闹,又是喜事,没有不愿来的。
于是,还没到饭点儿,余秀才家那小院儿都已经快坐不下了。
玉锦是厨房里忙活的一把好手,见外面热热闹闹的,女客们却没人招待,于是对母亲说:“今日饭宴我一个人忙的过来,娘快去外面陪婆婆婶婶们说话吧。”
余乔氏见女儿做事利落,比她还胜,也就不推脱,直接撂下了手上活出去了。一去外头,见还有许多孩子也在,余乔氏忙进屋去拿了一早新买的糖和瓜子来给他们吃。
见余乔氏出来,有人立即拉她坐下问:“昨儿晚上天黑,只隐约瞧了个大概,但不真切,你快去叫了你家玉锦来我们瞧瞧。即便是昨儿黑灯瞎火的,并未瞧得清,但我也能看出她如今出落得极好。那身段儿,那脸蛋,还有说话斯斯文文的那劲儿,竟是把城里的小姐娘子都比下去了。你从前还愁呢,又怕闺女不能赎身回家,又怕年纪太大了不好说婆家……如今还愁不愁了?就玉锦这模样,你家这门槛要不被提亲的人踏破,我脑袋拧下来给你做球玩儿。”
余乔氏自然知道女儿好,但总归要谦虚着些,她只能含糊道:“哪里敢和城里的小姐娘子比?不过是跟在侯府老太太身边见了些世面而已,唬人的。”
乡邻们不信:“你们家这三个孩子,一个赛一个的好。年哥儿和安哥儿那模样摆在那儿呢,玉锦小时候也是粉雕玉琢的一个玉雪娃娃儿,不信她长大了反而普通了?”
余乔氏则说:“跟着侯府老太太,是长了见识,而且人家老太太开明,知道她识字,还准她闲暇时候继续读书。玉锦旁的我倒说不上多好,但知书达理是肯定的。”余乔氏也不说女儿长相,长相这种东西无需她多嘴,大家都长了眼睛,都能看得到,她只说女儿内在好就行。
有人就说:“也是你们家一家都善良,感动了上苍,这才叫玉锦得了户这么好的主人家。”
余乔氏又道:“当然,毕竟是去伺候人的,分内事也要做。原是贴身伺候老夫人的婢女,但为了她老人家能吃得好,玉锦自己跟着府上厨娘学了厨艺。她的厨艺一会儿大家都尝尝看,今儿午宴这顿饭,都是她一个人包揽的。”
“玉锦还会做饭?”有人坐不住了,开始伸头伸颈子的往厨房看,“这样好的闺女,日后得说个什么样的人家才般配得上啊。”
提起婆家,自然就有人多嘴提了句叶家。说也是那叶凌修没福气,当年那样大闹了一场,不也还是没拗得过家里,最终娶了别人吗?
若他能再多撑几年,等到如今玉锦赎身回来,他或还能有机会娶到玉锦。
如今嘛……如今他是再没这个机会了。
余乔氏对叶家没有意见,此番提到了,她也还帮叶家说了几句。
“玉锦离开家时,才八岁,之后也没再回来过。她和凌修那孩子都是小时候的交情,算不得数。就算如今凌修没成亲,玉锦同他不过也是兄妹而已。再说,叶家哥哥嫂子也没错,凌修是独苗苗,他已经到了年纪,可不是得要娶妻生子的么?如今大家都各有各的日子过,且都还过得不错,一个村里住着,两个孩子若之后碰上了,也是要说话的。”
见余家对这事儿的态度很坦然,也不记当年那事儿闹开时,叶家夫妻不顾玉锦名节,拿着信来余家闹的仇……便也都跟着笑了笑,顺着余乔氏说了下去。
这余秀才一家都厚道,或许是好人有好福吧,如今时来运转,日子越发红火起来。
而那叶家呢?逼着儿子娶了个厉害的媳妇,如今家里,是媳妇当家、把持家里钱财,倒逼得那老两口在家里没了地位。
玉锦烧好饭菜从厨房里出来,原外面院子里叽叽喳喳的,全是大家嬉笑闲侃的声音。突然间,所有声音都戛然而止,只都愣眼望着眼前这位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年轻俊俏女郎。
女郎削肩细腰,唇红齿白,柳眉杏眼儿……不说他们溪水村,就是四邻八村,再加上镇上,县里,怕也再寻不出第二个比她长得好的了。
邻家的王婶最先反应过来,眼神舍不得挪开半分,只拿手肘捣鼓一旁余乔氏:“这是不你家玉锦?是不?”
余乔氏没答话,只笑说:“玉锦,快来见过各位婆婆婶婶。”
玉锦走了过来,笑着给各位婆婆婶婶一一道好。
本来还心里盘算着要把玉锦说给自己侄儿外甥儿的人,这会儿立马都消了念头。这样的妙人儿,怕是日后配个官老爷都使得。
再想想人家余秀才的身份,还有那安哥儿那般出息……不禁都觉得,玉锦日后定是要往上嫁的。
王婶子突然想到什么,悄悄附在余乔氏耳边说:“你们老三家那位不是常说日后葵娘非读书人和官家少爷不嫁吗?原还觉着她那白白胖胖的模样能有几分胜算,但如今见了你家玉锦,只觉得她怕是这辈子都没指望了。”
提起三房的人来,余乔氏只在心中冷笑。但也不说他们不好,只叫王婶子多吃肉,别客气。
余家这顿席料足,油水很厚实。加上玉锦厨艺高超,菜做得好吃,一众来赴宴的乡邻吃的酒饱饭足。临走前,仍句句都是玉锦的好。
余乔氏一家站在院子门前送客,招呼他们常来玩儿。
*
玉锦走了,傅尧觉得也没有再拘着余丰年在京中多留几日的必要,于是第二日一早上去了衙门后就帮他办好了调任回原籍处的文书。然后差人去将余丰年叫到了自己跟前来,将文书和一个包裹一同递交给他。
“这是调回原处的公文,你想走的话,吃完午饭即刻就可以回去。不想走,想再多呆几天,也使得,文书上回原衙门报道的时间留的比较宽裕。”傅尧说。
余丰年一边听着一边打开了来看,看完阖上塞进了衣襟里,贴身带着,然后朝傅尧弯腰拱手说:“是,那属下即刻就准备回程。”
傅尧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,又抬手指了指桌案上的另外一个大包裹,道:“玉锦走得急,她走的时候我人不在家,所以有些想给她的东西没能有这个机会给。我把要给她的东西都放在了这个包裹里,你帮我捎带回去。”
对此余丰年稍作了一番迟疑,然后才拱手应是。
是很大且很沉的一个包裹,余丰年这等壮年男儿背着都觉得吃力。他会猜这包裹里装的是什么,但他良好的素养保证了他绝对不会去打开看。
余丰年自己是简简单单过来的,但这会儿回去,却是大包小包一堆东西。有昨儿玉锦托他帮忙捎带的那个嫁妆盒子,有上峰叫他捎带回去的一个大包裹,也有衙门里同僚们知道他要走,给他准备的一些东西。
一番思量后,余丰年决定还是去车马行赁辆车回去。
正从衙门里出来,就见衙门一旁角落里,走出来个中年美妇人。那妇人余丰年虽是第一次见,但余丰年却从她的眉眼处看出了其身份。
略迟疑了片刻后,余丰年主动走了过去,很是规矩的朝梁夫人行了礼。
梁夫人也是第一次见余丰年,上下打量了他好一会儿,然后和煦着笑说:“余公子现儿忙吗?不知可否耽误你一盏茶的功夫?”
作者有话说:
好了,即将开启玉锦和她的追求者们篇幅~~~~且看傅叔如何智娶美娇娘~~~~
傅叔:别cue,深夜emo中~~~(手揉眉心,作痛苦状~)
第四十四章
余丰年随梁夫人去了一处茶楼说话, 梁夫人要了个包间,二人面对着面临窗而坐。
梁夫人开门见山,直言道:“晴儿是我和她爹娇宠着长大的, 所以养成了她颇有些不服管教, 飞扬跋扈的性格。旁的事上由着她也就算了, 无伤大雅,但婚姻之事并非儿戏, 我们为人父母的, 是不可能不替她多想几分的。余公子, 还望你能体谅我们为人父母的这份心。”
余丰年如此心性温和之人, 他当然能懂。所以, 他立即说:“梁夫人此番来意,在下心中明白。不瞒夫人说,在下今日刚办好调任回原籍的文书, 一会儿便要走了。此番离开, 怕是日后也不会再回京城来。”
那日见外甥女急急寻来府上, 后又说了那样一番话,她以为是外头哪个不想勤苦努力, 只想吃软饭的登徒子骗了她晴儿, 所以当下十分生气。后来去了忠肃侯府找府上老夫人闲聊, 打听到了余家兄妹的人品, 有傅老夫人言语间的偏袒,她最初的成见倒少了些。
后又暗中差人来提刑司衙门附近打探, 得知这余姓仵作的确是个品性端良之人,且也确实颇有才华后, 她心态才渐渐放平下来。
知道他不是那等靠骗娶女郎攀附富贵的人后, 梁夫人倒能冷静对待这件事了。
只是郎君品性不错是不错, 可毕竟出身实在太低了些。退一步说,不去在意他的出身,好歹也是个秀才之子,但这衙门里仵作的行当,也不是正经的上九流。
他们梁家不是不可以让女儿下嫁,但嫁个仵作,不说老爷日后在朝为官会不会被政敌嘲笑挤兑,就是为着女儿后半生的幸福,她也不能轻易松口妥协了。
今日来寻,梁夫人倒不是奚落人的,她只是想表明自家的立场和态度。
于是梁夫人笑着,继续说:“听晴儿说,你家里原也是读书人家,父亲兄弟都是秀才出身?”
余丰年不卑不亢,点头称是。
梁夫人又说:“晴儿是我们的爱女,我们都很疼她,她若坚持,我们也不是那等不开明的父母,非得棒打鸳鸯。她回去后一个劲儿说你好,我如今亲眼见着你了,也觉着还算不错。只是……余公子,冒昧问一句,你此番回去后,是要继续在县衙门里当仵作,还是有继续读书考功名的打算?我也实话说了吧,明年八月又是三年一次的玉闱,公子若此番回去能先在县里考中秀才,后又能在八月玉闱中中得举人,就算暂且中不了进士入不了仕途,我们也愿意将女儿嫁给你。”
举人的身份,虽说在这京城里仍算不得什么,但说出去至少不寒碜。之后再慢慢考着就是,三年不行就六年,或者实在考不中进士也无妨,举人老爷,大小也能弄个官做。
不求他日后能大有所为,但求不会委屈了她晴儿。
梁夫人也好好想过了,左不过就是再等一年的事儿。晴儿虽然年岁渐大,过了年就十八岁了,但既已留到现在,再多留她一年也无妨。
外面人若是问起来,就说他们夫妇二人如今就一个闺女常伴膝下了,舍不得她早早嫁人。
梁夫人想的是,若面前这位余公子真有这样的本事和魄力,那把晴儿许给他,他们夫妇俩也能放心。
不过余丰年听后面上却并无欢喜之意,他仍是那副沉着、温和,又礼貌的模样,只朝梁夫人颔首道:“多谢夫人厚爱,只是以晚辈之出身和才学,实在高攀不上梁娘子,晚辈也从未敢有过这样的非分之想。”又说,“梁娘子是位极好的女郎,晚辈诚心的祝愿她日后能得佳婿。至于晚辈……等晚辈离开了京城,再过些日子,或就一切烟消云散了。”
这样的回答,倒实在出乎梁夫人的意料。梁夫人原以为,若她但凡能露出点此事可再商量的意思,这后生会高兴得又恭谢又做承诺呢,却万没想到,他竟直接拒绝了。
如此一来,梁夫人倒被动了。
但她仍笑着:“余公子……倒着实叫我刮目相看。只是,此事你不再细想想吗?”
余丰年平和又谦逊道:“不瞒夫人,晚辈在进京前,家里父母就有要给晚辈在乡下择一个媳妇的意思了。此番家去,自是要着手操办此事。”说罢起身,“多谢夫人的信任,是晚辈叫夫人失望了,也是晚辈辜负了令千金的一片真心。此番时辰不早,家里父母还等着,晚辈还得赶回去,怕不能再多陪夫人。”
梁夫人也跟着站了起来,闻声只能笑着:“既如此,那我便明白了。余公子,不送。”
“晚辈告辞。”
余丰年走后,梁夫人身边的嬷嬷道:“真是没想到,夫人松了口,这位公子倒是一口给拒绝了。原拒绝了也好,就此作了了断,也省得日后再有牵扯。只是,咱们娘子是动了真情,她可还在家里盼着咱们带个好消息回去呢,如今这样,回去可怎么说的好。”
梁夫人也沉沉叹息说:“今日这样的结局,我也是没有想到呢。原以为是他想高攀,却不曾想,人家压根就没这个意思,是咱家娘子剃头挑子一头热,自作多情了。”又喃喃,“那傻孩子……回去可怎么跟她说。”
少不得又要抱怨余丰年:“这个余公子也是,给他台阶下他还不下。也不知,是真没看上咱家晴娘,还是他在故作矜持。”
嬷嬷说:“许是怕许了承诺,却考不上举人吧?所以索性就不做许诺了,省得在夫人小姐跟前丢了脸面。”
梁夫人没再答话,只是看了看一旁的包裹。这包裹里有二百两银子钱,原是打算若他同意的话,就给他带着回去,毕竟读书考试是很大的一笔花销。
哪成想,结果竟会是这样。
“算了,回吧。”
*
余丰年没留衙门里吃午饭,赁了车后,直接启程回了叶台县。途经县学时,还绕去了书院见了弟弟岁安一面。
余岁安如今在县里的书院读书,每半个月才有一天的假。余丰年来找他,是告诉他玉锦已经赎身回了家的事儿,他希望弟弟能向书院里告假一日,一起回去吃个团圆饭。
余岁安是十六岁的少年郎,模样比起兄长来,更胜几分。可能是年少有为吧,身上总有几分不羁的傲气,气质不比兄长平和稳重。
知道姐姐回家了,他极力掩饰着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情绪,只倔强的抿着唇,并不露出一丝一毫的兴奋之意来。
兄长叫他告假回去,他也没有即刻答应,只说叫兄长先回,等他先上完今日的课再说。
余丰年知道弟弟对十二年前妹妹卖身为奴一事一直耿耿于怀,加上他脾气死倔,认定了的事就认定到底,十头牛都拉不回,于是就这样僵持了十二年之久。父亲身子不好,不能舟车劳顿,母亲又要留家照顾父亲,不能出远门,所以,这些年他们二老从未进京去看过玉锦。
但岁安呢?他是年轻力壮的一个少年郎,京城离叶台说近不近,说远也不远,只要他想,他是随时都可以进京去的。可他愣是一回没去过。
叫他写信他也不写。
但每回玉锦来信,他都会偷偷躲在一旁偷听。听完后又自己悄悄躲去外面无人的地方抹眼泪,哭完后才回来。
余丰年什么都知道,只是从没揭穿过而已。少年郎也有自己的自尊心,事情说穿了反而不好。
但事情都过去十二年了,如今玉锦都放身回家了,他又还执拗着气什么?
再别扭下去就是不懂事了,便是余丰年再好的脾气,这会儿也摆出了兄长严肃的威严来。
“我来是给你下命令的,不是同你商量。总之我已经告诉了你,你想回就赶紧请假同我一道回,不想回的话,一辈子就别再回去。”
余岁安没说话,只转身走了。余丰年以为他是直接回去上课了,正准备走,一转眼就见他又回来了。
然后站在他跟前说:“请了三天假。”
余丰年倒气笑了,也没再说别的,只叫他上车。
上了车坐下后,余岁安状似在问兄长此番前去京城提刑司衙门的境况,实则是一直侧面打探姐姐玉锦的事儿。他知道,提刑司衙门的傅提刑,是姐姐主家家里的郎君。他很想知道,兄长此番调任,同姐姐有无关系。
余丰年撇去了不开心的没说,只捡了好事儿说。一路上气氛融洽,兄弟二人都归心似箭。
差不多申正时分到的溪水村,马车停在村口没进去,兄弟二人一人背着几个大包袱回家。溪水村就那么大,且村里都是相熟的人,有人瞧见余家俩儿子一同回来后,立即先跑着去余秀才家报信儿了。
余乔氏原还在家念叨着,闺女回家了,这是家里的一桩大事,待等丰年也回家后,就去书院将岁安叫回来呆一日。届时,他们一家五口好好吃一顿团圆饭。
原以为长子可能还要有几天才能回,没想到,今儿就回了,且还带了他弟弟一起回。
那报信儿的一个劲往夸张了说:“你家丰年这回进京去肯定是升官儿发财了,我瞧见他大包小包拎了好些东西。是大马车给驮回来的,这会儿正往家来呢。”
余乔氏半信半疑,但还是等不及,解了围在腰上的围裙后,就迎了出去。
玉锦见状,自也高高兴兴跟过去。
村里人没什么秘密,这边有人来向余秀才家报信,那边也有人传得全村都知道了。这会儿,余乔氏迎上儿子时,两个儿子正被一众村民围在中间。
如今又正是农闲时候,都不忙,正有闲功夫瞧热闹。
余丰年解了其中一个包袱,拿出特意从京里买的糖和点心来,给孩子们一人分了一点。孩子们拿了吃的,立即一窝蜂都跑了。
吃的都给了,小孩子们也都开心的跑了,大人们也不好再赖着不走,只笑说几句,也就各自散了。
只是背地里,不免要三五成群围一起闲侃起来。
“今日中午余秀才家办了场席,好多人都去吃了,但余家老太爷夫妇和另两房的人却不见。不知是没去请,还是请了人家不来。”
王婶子和余秀才家是邻居,这会儿自然帮着说话道:“余秀才家中午办的那桌席,我去吃了,请的都是这些年来帮衬过他们家的人。自打十二年前余秀才重病一场险些去世,余家老大和老三帮了什么?亲兄弟,骨肉相连,不说帮衬一把,还落井下石,硬是吵着把家给分了。眼瞅着自己亲侄女被逼无奈卖身为奴去了,也不晓得帮一把,只知道自己过好日子。一家是铁公鸡,一毛不拔,硬心肠,一家则是黑了心肝的,纯种坏。”
“如今时来运转,余秀才家日子好过了,儿女也皆有了出息,凭什么要请他们来吃席?这些年,他们两家又请余秀才一家吃过几回饭?连过年都早不一起过了,还有什么兄弟情分可讲。”
王婶子一番义愤填膺,说得众人纷纷附和,直言那两房实在冷情冷血,不顾手足兄弟之情。余秀才一家难时没得过另两房的帮衬,如今好了,也阖该不再走动。
*
那边,余家一家五口聚齐了后,一家人只关起门来热闹。
玉锦知道自己当年走的时候骗了弟弟,这些年他都还一直别扭着,故而一回家,就单独拉了他到一旁去说话。
而余岁安呢,在姐姐面前,早没了书院里的风发意气,这会儿垂着头,老老实实的,跟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。
玉锦倒先不提十二年前,只笑拉着他手说:“让我好好瞧瞧,竟都长这么大了。如今可比我还高了大半个头,再过几年,怕是要比爹爹和阿兄还要高。”
余岁安声音低低道:“我十六了……”姐姐走的时候,他才四岁。
玉锦说:“我知道你十六了,但你这个头,在同龄人中仍算高的了。”又举了个例子,“我在侯府当差时,府上的世子爷也差不多十五六的年纪,但好像没你高。”
男孩子都喜欢别人夸他高大威猛,余岁安一听,再极力绷着的脸,也一点点松动了。
但见姐姐朝他望来,他又立即将笑收住,然后继续摆出那副倔强的表情来。
玉锦知道他的心结在哪儿,于是主动提起说:“当年走时,怕你会不肯让我走,就骗你说是去镇上给你买好吃的了,很快就能回家,这是姐姐不好。这些年,我也一直在回想这件事,总觉得你那时候那么小,我这样的谎言对你的伤害肯定很大。若时间可以倒流回去,我肯定好好的同你说实话。你那时候虽小,但却很懂事,我好好说,你可能会闹,但也会理解的。”
余岁安突然难过,鼻子眼睛都酸涩起来。
其实这些年,他一直都很挂念姐姐,怕她吃不好,怕她穿不暖,怕她挨欺负。曾有好几次,他都想过要一个人偷偷进京去,哪怕只蹲在那户人家门口等她出门时偷偷看一眼也好。可每回走了一半路又回去了。叶台虽离京城不算远,可徒步走也得走好几天,只靠双脚,他到不了京城。
就算能走得去,一来一回好几天,一直不在书院,爹娘会怀疑,也会担心。
可这一刻姐姐就站在他跟前,他忽然觉得自己错了,错得很离谱。他不懂事、不听话,竟就为了小时候姐姐的欺瞒和不辞而别,他竟就别扭了十二年之久。
若当年听兄长的话,随他一起进京去探望姐姐,也不至于姐弟二人十二年来都没再见过一回。余岁安哽咽,人高马大的少年郎,哭起来竟像个孩子。
玉锦心里其实也不好受,但今日毕竟是阖家团圆的日子,不兴哭,所以她勉力笑着:“从前日子再难,咱家也撑过来了。如今好了,日后日子一定一日比一日好过,我们一家也会蒸蒸日上,越来越好。”说着,便朝院子里正有说有笑的另三人指去,“你瞧,爹爹身子好了,娘亲也越来越开心。哥哥呢,在京中时遇到了贵人,得贵人指点,此番回来也要开始认真读书考功名了。”
“真的?”余岁安立即转悲为喜,既吃惊又兴奋,更是疑惑,“什么贵人?”
“那你得去问他啊。”玉锦成功带偏了话头,整个气氛也更融洽起来。
余岁安也不再是格格不入的别扭少年了,立即就跑去长兄跟前去问:“哥,姐说你在京城遇到了贵人,此番回来后,也要开始认真读书考功名了?”
提起这个,余秀才也正想起女儿一早上和他说的话,也忙问:“对啊丰年,你自己心里可有个详细的计划。”然后不免开始为他筹谋起来,说,“明年八月又是三年一次的玉闱,要爹说,你若能抓住这个机会再好不过。但这样一来,明年春时的县考,你现在就得赶紧准备起来了。先考秀才,再考举人,时间虽紧了些,但这些年你从未丢过书本,举人不提,考个秀才还是不成问题。”
余丰年意味深长望了妹妹一眼,然后平静收回目光,回自己父亲话道:“是提刑司衙门里的傅提刑,他劝儿子最好能考功名。”余丰年生怕妹妹会提梁娘子,所以主动点了贵人是傅提刑,但又说,“不过,儿子还没想好。”
“这还想什么?”余岁安性子急,恨不能立即按着哥哥头去县里考秀才,“傅提刑都说你是当官的料儿了,你怎么还犹犹豫豫的?”
余丰年瞪了弟弟一眼,余岁安可能也意识到自己刚刚话冲了些,于是立即闭了嘴,只等着父亲来“教训”兄长。
余秀才性子温和,不急不躁的,直接叫了两个儿子跟着他进屋详谈。
玉锦呢,并不去凑这个热闹,只过来挽着母亲,陪她一道进了厨房去。
早上因什么都没准备,只简单吃了顿素饺子。这会儿有肉,自然要剁了馅儿再包饺子好好吃上一顿团圆饭。
*
晚上,吃完团圆饺子后,余丰年借着去还妹妹嫁妆盒子的机会,一并将傅尧托他给妹妹带的包袱也扛了过去。
玉锦有自己单独的一间屋,虽不大,但却被余乔氏归置得很温馨,一看就是女儿家的香闺。
余丰年并没进去,只是站在门口递了那些东西。
听说那包大的是郎主托哥哥给她带的,玉锦十分吃惊。她昨儿走的时候,以为之后再不会同他有任何交集,却没想到,这么快就再有了。
没打开看时玉锦也不知道是什么,只觉沉甸甸的,她拎着十分吃力。
余丰年并没走,还想等着看看傅提刑到底送了妹妹什么。因知道之前傅家人的打算,所以即便如今妹妹赎身回家了,余丰年仍怕傅家再来把人抬走。
若是一顶轿子就抬去侯府做妾,那岂不是什么都没改变?
见哥哥不走,似有话说,玉锦便问:“哥哥是还有什么想说的吗?”
余丰年喉结滚动了下,似有迟疑,但最终还是主动说了:“我想看看傅提刑给你的包裹里都有什么。”
玉锦怕哥哥疑心,所以呢,也就坦坦荡荡当着他面打开了包裹。出乎二人意料,包裹里竟然全是书。
见都是书,余丰年心中稍稍松了口气。
玉锦也解释说:“傅提刑知道我识字,也知道我读过四书五经这些书,所以便送了我这么多书吧,也算是全了一场主仆情分。”
余丰年点头,没再多问,只说:“时辰不早,你早些歇下。”
“哥哥也是。”
送走哥哥后,玉锦关了门。
然后一本本的,将这些书都认真拾起摆放起来。如今这世道,纸贵书更贵,这样的一摞书怕要值上不少钱。玉锦其实不太敢真收下这份礼,她打算先好好藏着,日后若有机会,再归还不迟。
书最下面,压了个四方盒子。玉锦收拾好后,就拿了盒子坐去烛光下看。盒子是带锁的,但钥匙就挂在锁上,玉锦拧了几下就开了。盒子里面,浮在最上面的,是薄薄一张宣纸。宣纸上,张牙舞爪书写着几个字。
【我年纪大 脾气还不好 更不会疼人 是吗?】
乍然瞧见这几个字,玉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。但细细想了想后,就有些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。莫不是她昨日对九儿说的那些话,他都知道了?
玉锦突然心慌起来。侍奉一场,也算了解他,知道他宽和的时候人很好,但较真起来那也是绝对的睚眦必报的。
他不会记仇吧?
不会千里迢迢追过来,然后把她再买回去吧?
作者有话说:
他来了他来了,他带着怨夫的眼神来了~~~
第四十五章
玉锦认真想了想, 决定还是暂时先不要自己吓自己。郎主这个人,虽然并不是温和的好性子,但他为人还算是有原则的。既她已经在侯府赎了身, 想来侯府也再没有重新买她回去的道理。
再说, 若真记仇的话, 又何必再送她这些书呢?
估计是她说的那些话真的有伤到他,他也的确不高兴了, 但看在了主仆一场的情分上, 他并没计较。
只是他那样的性子, 不计较归不计较, 但不高兴了, 他就要表现出来让她知道。所以,才会又送书,又写这几个字吓唬她。
玉锦安抚完自己后, 又看盒子里别的东西。那张纸下面压着一封信, 信封上没有署名, 玉锦微蹙了蹙眉,拿起了那信来。正要拆了来看, 却见信封下竟压着银票。
玉锦惊讶之余, 手忙脚乱去拿那些银票, 却发现并不是一张, 而是厚厚的一摞。
拿着这厚厚一叠银票在手中,玉锦整个人都是颤抖的。原谅她没见过世面, 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。
这些银票同老太太给她的那两张是一样的,都是一百两一张的面值, 玉锦认真数了数, 这里共有十张。也就是说, 郎主托哥哥给她带了一千两。
可是为什么?
老太太给她钱,是有说法的,是看在她伺候了她老人家十多年的份上,给她日后准备的嫁妆银子。而她只伺候了郎主月余时间,就算也是给她的嫁妆,也不该这么多吧?
若只有个五两十两的,她还敢收,这么多钱,她是万不敢真要的。
既然想不通,玉锦就暂且按捺住了没多想,而是选择先去看那封信。这封信同那张纸一样,上面都只有寥寥数语,符合他的一贯行事做派,言简意赅。不过,虽只有寥寥数语,倒是解了玉锦的惑。
信里写道:【吾惜令兄之才,望其能科举入仕,成就一番功名,造福百姓。但深知其脾性,直给怕不能收,故托汝办之。】
原来这些钱是给哥哥读书考学用的,怕直接给哥哥会不收,这才在她这里绕了这个弯儿。
但玉锦仍有不解之处,哥哥读书赶考就算再花钱,满打满算,花个一二百两就顶天了。这里可是有一千两啊。难道他人傻钱多,有钱没处花吗?
还是说,权贵子弟,挥金如土,根本不知这一千两在普通老百姓心中到底算是个什么样的存在。
多思无益,既想不通,玉锦也就没再多想。只好好收起来后,就先去睡了。次日一早,她一起床就直接抱着这个盒子去敲了哥哥的门。
余家兄弟一个屋住,这会儿兄弟两个也都已经起了床,正静坐屋中看书。
见是姐姐,余岁安探头探脑就冲门口张望起来。玉锦认真想了想,以安儿的性子,若自己和兄长之间有事瞒着他,他怕是又要气。何况,这事也无所谓让不让他知道,于是就选择了没瞒。
玉锦并不避开弟弟,直接当着二人面将那盒子给了哥哥,道:“昨儿那一堆书下面的,哥哥自己打开来看。”
余丰年狐疑望了妹妹一眼,然后打开了木盒。木盒里赫然叠着的一摞银票,吓得余丰年立即“啪嗒”一声又将盒子关上。这会儿脸色也变了,他极严肃问妹妹:“什么意思?”
玉锦不知道兄长心里的那出自己排给自己看的戏,只以为他是被这么多的钱给吓着了,于是认真解释说:“里面还有一封傅提刑写的信,信虽是写给我的,但却和你有关。”
“和我有关?”余丰年更狐疑了,但还是夹着眉心重又打开了木盒,拿出信来看。
看完后,余丰年沉默了。
见哥哥突然沉默,姐姐也不再说话,余岁安好奇问:“怎么了?”
玉锦看向弟弟说:“傅提刑傅大人,惜哥哥之才情,怕哥哥回来后并不读书考试,所以特赠了银子给他花。”
昨儿晚上父子三人聚一起聊了很久,余岁安如今对傅提刑这个人是再熟知不过。听说傅提刑又惜哥哥的才,又愿意鼎力相助赠他读书考试的费用,不免也大为感动,说傅提刑实在是个好官。
但很快,余丰年就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。
“不对。”余丰年突然又朝妹妹望来,暂时敛了眉眼间笼着的愁绪,又变得严肃起来,问,“就算我运势好,秀才和举人都能中,最终走到春闱那一步,满打满算,百余两银子也尽够了。他这里给的,可够我考七八次了。”他总疑心傅提刑醉翁之意不在酒,恐怕这个钱,给他只是幌子。
玉锦也没想通这一点,所以她说:“所以我这不来找哥哥,想你给解惑么?”
余丰年总怕妹妹和傅提刑之间达成了什么默契,或是有什么外人不知道的约定在。所以妹妹说这番话时,他认真打量了好久,一直在推敲她是真不知,还是骗他的。
但最终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,余丰年只是做了决定道:“这个钱,一个角都不能动。”一边说,一边阖了起来,又顺手给锁了,钥匙自己收在了身上,盒子也一并没收,道,“先放我这儿,一旦有机会,我便亲自送还回去。”他认真望着妹妹,想看看她是什么反应。
玉锦很坦荡,立即就点头同意:“我也正是这样想的。”
然后兄妹二人默契的一同转头看向一旁余岁安,异口同声叮嘱:“此事就我们三个知道就行,别告诉爹娘。”
余岁安不知道为何要瞒着爹娘,但兄姊都这样交代了,他只能木然点头应了:“哦……”
然后总觉得,他们之间有什么秘密是自己不知道的。
正试探性想多问一句,就见兄姊又再次以命令式语气异口同声:“不许多问。”
“……”余岁安茫然,“我不问就是。”心里已经有些要不高兴了。
但他现在会自我排解了,知道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,兄姊能让他知道的肯定不会瞒他。既是瞒着他的,肯定是越少人知道越好。比如说,傅提刑给了钱这件事,他们不是也瞒着爹娘了吗?
至少在这件事上,他比爹娘要知道的多一些。
这样一番自我安慰后,余岁安心中懊恼一消而散,喜悦立即爬上心头。
堂屋余乔氏喊了吃早饭,三人一道出去了。吃完早饭后,余乔氏对玉锦说:“不管怎样,你今日去祖屋瞧瞧你爷爷吧。毕竟有血脉之亲,而且当年,他也不是什么都没给我们。念着这一点,你既回来了,也阖该去瞧瞧他。”
玉锦正有这个意思,于是她搁下筷子说:“那我现在就去。”
“你等等。”余乔氏转身进了屋,拿了两双鞋来递给玉锦,“昨儿我去镇上时买的,是他老人家的尺寸。你既去了,不好空手,但多了也不必带,只这两双鞋就够了。”三房的和他老人家一起住,带别的东西去,不知最后又便宜了谁。
余乔氏是个心里极清楚的人,恩怨分明。谁对她有恩,她会双倍三倍的还,谁对她有仇也一样。
虽说对三房的谈不上什么仇恨,但只因这些年他们的态度,她也不想叫他们一家多占一分便宜。身为人子和人媳,对老太爷他们自会有孝敬,但对别人,他们不会多拿一文钱。
日后仍和从前一样,各家过各家的,大家彼此井水不犯河水,谁也别想沾了别的光。
玉锦明白母亲的意思,所以她听了后什么也没说,拿着鞋子就走了。祖屋是她八岁前住的地儿,虽然有十二年没回来过了,但祖屋的方向她还知道。
整个溪水村也不大,玉锦徒步走过去,不过一刻多钟就到了。祖屋毕竟是当年住过十好几口人的屋子,虽然老旧,但却气派。在溪水村,便是如今,这样大的屋子也还是独一份。
玉锦去时,有好些孩子正聚在门前玩儿。瞧见玉锦来,立即蜂拥而上挤过来,围着玉锦。
玉锦知道他们想要糖吃,就笑着说:“今儿没有,改日有了再给你们吧。”说罢,摸了摸那几个孩子的小脑袋。
而这时,余家祖屋的门突然开了,一个微胖的中年妇人端着盆出来倒水。起初还没认出玉锦来,盯着她望了好久,过了一会儿后,或许是从她眉眼中看到了几分熟悉,又想着这两日发生的事,猜出了她身份,于是阴阳怪气道:“呦,这不是秀才家的大小姐回来了么。这一大早的,怎得空到我们这小庙来?”
玉锦并不把她的话当回事,只微微笑着唤了声三婶,然后表明来意道:“我是来看爷爷的。”
余杨氏盯着她手看,见只拿了两双鞋,便更不高兴了,哼说:“大小姐来探望长辈,也不知道拿些礼来。空手见长辈,这就是你们家的礼数吗?”
玉锦仍是笑着,面上不见半点气恼之意,她只低头叫那些小孩直接去她家找她娘拿糖吃。然后见那群小孩儿一窝蜂哄散了后,玉锦这才又重新看向余杨氏说:“我是来看爷爷的,还请三婶通禀一声。当然,如今这里既已是三叔三婶的家了,你们拦着我不让进,我自也不好强闯民宅。但别人家背地里怎么议论,我就不好说了。听说玉葵妹妹最近在相看婆家了吧?那些读书人家,或是官宦人家,最看重的就是女方家的名声。为了这点事,坏了玉葵妹妹一辈子的好事儿,怕不值当吧?”
“你……你!”余杨氏气得抓心挠肺。
正因为玉锦所言句句都戳了她心窝,所以她才气急败坏。
不肯低这个头,但却也不敢承担不低头的后果。葵娘如今正相说了一个邻村的秀才公子,那户人家虽是孤儿寡母,颇贫穷了些,且公子年纪也略大了点,但因是年初刚中的秀才,所以如今登门相说的人家很多,不只他们余家一户人家。
想和那户人家攀亲的,听说光是他们村的,就有好几个登门说看的。
这个节骨眼上,她万不能损了葵娘一丝一毫的名声。
最终无奈之下,余杨氏只能将人放了进去。
余家在庄户人家中算富庶的,尤其如今的余家三房。同老太爷一起吃住,虽说是侍奉他老人家,但总归得到的好处更多些。
玉锦其实对自己这个祖父没什么感情,自己亲祖母走得早,祖父很早就再娶了。三叔是后头的这个奶奶生的,有这个奶奶在,祖父自然更偏心三叔。
大伯是长子,至少小的时候奶奶还在时,得过宠。只她爹,行二,排在中间,奶奶去时他又小,于是爹不疼,娘不爱的,从小就可怜。
玉锦很小的时候就亲眼瞧见过许许多多不公之事,那时候一大家子住一起,日子过的真叫鸡飞狗跳。说是家里供了爹爹读书花了不少钱,可爹爹读书毕竟是正事,哪怕暂时多花些钱,日后熬出头了,肯定也会报答家里。
三叔呢?不学无术,好吃懒做,还嗜赌。他赌输掉的钱,可比爹爹教束脩和买书本的费用多多了。可有后头这个奶奶护着他,偏他一点事没有,还能继续大把钱的拿去赌。
爹爹呢?不想家里继续为这事儿吵下去,自己勤奋刻苦读书的同时,还兼了个抄书的活儿。
也正是如此,熬坏了身子根基。再加上那年冬天他回家时不小心掉进了冰窟窿里,在冰水里呆了太长时间,染了风寒。因病太重,险些没救过来。
后来好不易娘掏光家里积蓄寻了县里最好的大夫来给爹瞧,命是捡回来了,但人也再不是从前那个人了。
玉锦当年心里特别恨,恨他们每一个人。但如今,十二年过去,她心态倒平和了许多。
倒不是说不恨了、原谅了,只是觉得没必要了。没必要再浪费一丝一毫的情绪在这些人身上。
今日她能来,不过也只是念着祖父身上的那点血脉之亲而已。过来后,见了人,送了鞋子,也没多周旋,直接就又走了。
余杨氏今日吃了她好大一个闷亏,心里早憋着不爽了。待玉锦走后,她重重朝门口吐了口唾沫。
“一个卖身为奴的人,也敢在我面前充老大。这么大年纪了还没许婆家,我看是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。别高兴得太早,之后有哭的时候呢。”
嘴里是骂得痛快了,但心里却仍是极不舒服。她是见不得二房人好的,二房那伯子自来出息,凡事总压她丈夫一头,连带着,她也总是叫那乔氏给压上一头。
后来好不易老天开眼,叫他们那一房遭了难。却不想,如今竟又翻身了。
这两日来村里传得沸沸扬扬的,全是有关他们家的事儿。又是赎身做回了良民,又是模样好,天仙儿似的,又是气派得很,竟将城里的小姐娘子都比下去了……话里话外都是那丫头比她的葵娘要好。
余杨氏心里清楚得很,既当年就撕破了脸,如今就早不再是亲人,而是仇人了。
仇人过得好,她自然心里不痛快。
不免又想到二房那俩儿子也有本事,一个少年秀才,显尽了威风。一个虽是仵作,但却极得县令看重。余杨氏越想越气,摔了门就回去寻了自己婆母说话,说定要将葵娘同那秀才的事说成才行。
自己儿子不争气,若能得个秀才女婿,日后在二房人面前,也不至于抬不起头来。
而这边,玉锦并不知道余杨氏心里的打算,也不屑去猜。一出了祖屋的门,就立即将三房那边的事儿抛去了九霄云外,只在心里盘算着自己之后的打算。
她费了九牛之力讨了卖身契回来,不是只为了嫁人的。在她心里,自有自己的规划和盘算在。她意不在只居家内相夫教子,她自有自己的事做。
但才回来,就被母亲笑嘻嘻拉去了一旁说话。
见母亲这样笑,玉锦心道不好,果然,就听母亲同她说:“方才隔壁你王婶子过来寻娘说话,言下之意,有替你说亲的意思。只是你是外头见过大世面的,自是比娘有些眼界,这等人生大事,娘不敢轻易应了,总得先问了你的意思。”
提起亲事来,玉锦是半点面红心热的意思都没有。她只略沉默了一瞬后,便道:“女儿如今这般年纪了,也的确该谈婚论嫁。就算不急着嫁,想再多陪爹娘一阵子,但若是郎君合适,先定下也好。只是还不知那郎君的长相和品性,以及家里都有什么人……所以女儿暂时也不好多说什么。”
见女儿这算是半答应了,乔氏忙说:“你王婶说,郎君年纪稍大了些,有二十五了。但我想的是,咱们年纪也不小了,倒不挑人家这个。是邻村的,年初县学考试才中的秀才。家里只一个寡母,家境是贫寒了些。但我想,这样的人家,和咱们倒是门当户对的。你若觉着还算可,我便去同你王婶子说,择个日子,叫你二人先相看一番。”
玉锦对这事儿的态度是无可无不可的,先相看一番也无妨。清贫些也无碍,
友情提醒:如该篇文章侵犯了您的权利,请联系我们进行删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