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次醒来,我躺在一个窝棚里。
身边柴火烧得正旺,我胳膊上的冻疮痒得钻心。
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走了进来。
「你醒了。」他摸摸我的头,「还记得我吗?」
我虚弱无比地点了点头。
眼前的男人,勉强算是我爷爷。
爷爷是退伍军人,战场上伤了腿,不好娶媳妇。
奶奶那会守寡,带着我爸单过。
经人撮合,他们走到了一起。
爷爷心实,对我爸视如己出。
可是奶奶过世后,我爸就把爷爷撵了出来。
爷爷一生硬气,谁也没求。
独自在半山腰盖了个窝棚,住了进去。
因为他和我爸不对付,总共我也没见过他几次。
可我没想到,他却救了我。
「给你,吃吧。」爷爷塞了个烤红薯过来,「天亮了再送你回去。」
我不由一愣。
因为长时间接触冷水,我的十根手指肿得像胡萝卜。
烤红薯的热度顺着掌心传来,又麻又疼。
我一边往嘴里塞红薯,一边吧嗒吧嗒掉眼泪。
是啊,回去。
我没死,还是要回去。
14
不知是因为生病还是惊吓,那晚我睡得极不安稳,一直在做梦。
迷迷糊糊的,好像看到了我亲妈。
她从前也是疼我的。
给我扎过小辫子,缝过沙包。
我爸撒酒疯打我时,会把我护在怀里。
可就是这样的她,眼睁睁看着我被卖掉。
亲妈尚且如此。
养母,我又能奢求什么?
我哭着醒过来,又昏沉着睡过去。
一晚上翻来覆去。
只模糊记得,有双大手轻轻拍我,还帮我掖了几次被子。
一早醒来,爷爷坐在我身边。
他应该整晚没睡,眼睛里全是红血丝。
「丫头,你愿意跟着我过吗?」
他盯着我的眼睛:「爷爷穷,但有我口吃的,就绝不会饿着你。」
我的眼泪瞬间决堤。
从小到大,从没人问过我想怎么样。
他们想养就养,想卖就卖。
好像我不是个人,我没有感情。
只有爷爷,他不一样。
15
爷爷带我回家时,养母正在数落我夜不归宿。
我说起自己掉进河里,她面无表情。
爷爷说要养我,她却不乐意了。
「招娣是我们花钱买来的,家里的活都离不开她,何况宝儿还小,我身子又没好全……」
她的薄唇一开一合。
我有些害怕,靠近爷爷,拽住了他的衣角。
爷爷掏出一个布包,层层打开。
里面是一沓零钱。
每张面额都不大,毛了边,皱巴巴。
但它们码得整整齐齐,一共 89.3。
养母转着眼珠,有些意动。
「妈,你让我走吧。」我哑着嗓子,「反正你也要把我卖去压炕头,就当卖给爷爷了。」
养母一愣,随即尴尬地避开了视线。
她还不知道,她和邻居大婶的话,早就传进了我的耳朵。
可是,我已经不怨她了。
16
89.3,是爷爷的全部积蓄。
他无儿无女,无亲无故。
这笔钱,是他的棺材本,留着请人给他埋坟送终的。
可是他拿这钱买了我,断了自己的后路。
我抹着眼泪说,以后一定好好孝顺他。
帮他干活种地,给他养老送终。
可爷爷说,不行。
女娃要有出息,必须读书,走出去见世面。
这些话,从来没人和我说过。
爷爷和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。
他告诉我,战场凶险,生命脆弱。
活着的时候,就该好好活着。
我听得似懂非懂。
他哈哈大笑,又撺掇着,让我改个名字。
我恍惚记起,爷爷一直叫我「丫头」,好像从没喊过我名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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